《閎議》訪談節目由《中國科學院院刊》與中國互聯網新聞中心聯合出品,通過采訪兩院院士及專家學者,深度探討邁入“十四五”的中國社會在各領域的發展前路。以客觀、精準的解讀,科學、前瞻的思考,為站在“兩個一百年”歷史交匯點上的中國發展破題解惑,為邁向第二個百年目標貢獻智慧力量。
中國網/中國發展門戶網訊 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國家富強的重要標志。在建設健康中國的進程中,科技的力量至關重要。中國科學院杭州醫學研究所(簡稱“杭州醫學所”)作為中國科學院首個以醫學命名的直屬研究機構,如何在醫學科研領域發揮“國家隊”的優勢?在與地方的融合發展中取得了哪些實踐成果?未來圍繞健康領域搶占科技制高點又有怎樣的布局?對此,《閎議》節目組專訪了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杭州醫學研究所所長譚蔚泓。
“所院融合”助力健康中國建設
中國網:中國科學院杭州醫學研究所作為國家戰略科技力量的組成部分,在履行建設科技強國的使命責任中承擔著怎樣的重要角色?
譚蔚泓:我們現在都生活共享空間在健康中國時代,我們國家主體的目標是要實現我們每一個人幸福、美麗的生活,而幸福、美麗的生活最根本的一條就是健康。所以在健康中國時代,中國科學院作為我們國家最重要的科技戰略力量,應該在健康領域里面有所表現。我們有107個研究所,大概有25%的研究所是與生命科學緊密相關的。但是由于原來的劃分,沒有在醫學領域里設立任何(單獨)研究機構。
2019年5月8日,中國科學院和浙江省政府共同決定了來做一個中國科學院醫學方面的研究所。所以如果說我們將來最主體的目標是為了健康、為了美麗生活的話,那么這么一個研究所,對于中國科學院在實現我們國家國策、戰略方面,應該是起到一個非常重要的作用。
并且我們一開始就有這么一個理念,就是基礎科學驅動的醫學研究和臨床實踐。充分利用好中國科學院在基礎科學這個領域里面的優勢,來推動醫學的原創性研發,從而真正為我們的國人健康、為病人帶來真正的福音。
中國網:請您介紹一下,杭州醫學所“所院融合”創新機制的實踐經驗有哪些?
譚蔚泓:我首先解釋一下所謂的“所院”,這個“所”是我們研究所,“院”是醫院。為什么這么做?大概在2019年的時候,當我們設想建設研究所的時候,是以浙江省腫瘤醫院為基礎,來推動研究所的建設和發展。所以我們的“所院融合”就是研究所要與醫院融合發展。
當然今天我們也已經不僅僅是浙江省腫瘤醫院,因為作為醫學所,除了腫瘤以外,還應該有一些關于心血管、糖尿病等各種各樣的其他的一些醫院。所以我們與浙江省衛健委的幾家醫院,加上杭州市的醫院進行緊密的合作,從而實現真正的研究所與醫院的融合發展,共同推動醫療事業。
另外一個方面,“所院融合”從科學的層面來考慮。醫學是一個實踐性的科學,當研究里面取得了很多的成果,那么必須要拿來在醫院里面進行驗證。
所以無論是從學科的布局、學科的發展,還是從我們的一開始的組織機構,“所院融合”是必經之路。沒有醫院的醫學所是辦不成國際一流的。縱觀世界上最先進的醫學研究機構,沒有一個沒有附屬醫院。所以怎么樣有效地把附屬醫院作為我們醫學所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一直是我們在努力向前推動的。中國科學院也非常支持,在2022年浙江省政府與中國科學院簽訂的協議里面明確規定,浙江省腫瘤醫院還有一些其他醫院要劃成醫學所的直屬醫院,實現真正的“所院融合”。
最初的初衷只有一個小的初衷,就是要把浙江省腫瘤醫院的臨床水平、研究水平做一個巨大的提升。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當然也是希望能夠推動整個醫學高峰的建設。我們也有責任為當地的醫療事業服務,尤其是浙江省特別強調“醫學高峰”的建設,從而實現建設臨床的高地。
把研究真正推到臨床實踐
中國網:杭州醫學所成立五年來,在面向人民生命健康方面,取得了哪些重要的成果呢?
譚蔚泓:科學事業,要面向人民生命健康。中國科學院國家隊作為科學事業的領導者,當然必須要把醫學作為一個重要的領域來推動。建研究所對于科學院來講,是實現科學研究“國家隊”的一個重要的舉措。
從科研這個層面,在2020年,我們研究所就與杭州一家生物醫藥公司一起研發了我國第一個 POCT新冠病毒快速檢測產品。當時馬上得到了臨床應用,尤其是2020年5月,意大利有很多浙江在那邊做商務的人要回來,浙江省包了幾個包機,每一個包機都是500人。他們到達到溫州機場后,第一個事情就是用我們研制的檢測試劑盒去做一個判別。所以這是我們在2020年急國家之所急、人民之所需來做的第一個成果,也產生了實際的效果。
我們研究所的基本思想就是以臨床問題為導向,與醫生們緊密結合,把研究真正推到臨床實踐。
比如膀胱癌這個領域,大多數膀胱癌的患者使用PET成像儀器去照,照完以后,醫生看上去像膀胱癌的就得要開刀,把開刀出來的生物樣本做病理切片。結果發現有30%左右的病人不是癌癥,而是炎癥。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一個方法能夠區分炎癥和癌癥。我們研究所以這個臨床問題為出發點,開發了一系列核酸檢測的方法、核酸診斷的試劑、核酸成像的試劑,有效區分炎癥和癌癥。已經做了大量的臨床試驗,現在正在泌尿科進行評估,怎么樣做成一個醫學的指南。
再如乳腺癌的治療,乳腺癌的5年生存率達到了90%,但是有一種特別惡劣的乳腺癌叫三陰性乳腺癌,5年生存率不到10%。因為目前的治療方案沒有達到徹底的好的效果,所以通過我們的基礎研究做單細胞蛋白組學,把單細胞蛋白組學的基礎研究成果應用到這么一個臨床問題,結果發現目前的治療方案只有1/5左右的人有一點效果,將近一半的人只有一點點效果,將近1/3的人完全沒有效果。有了這個結果以后,我們馬上開發相關的新的治療方案,在浙江省腫瘤醫院得到了臨床的驗證,效果非常好。這個時候我們意識到,這么一個研究成果,要真正推廣到全國、乃至全世界,必須要做多中心的臨床試驗。所以這個時候我們找到協和腫瘤的徐兵河院士,他專門做乳腺癌臨床研究。由他來領導全國多中心的臨床試驗,把我們單中心的臨床研究結果正在進行全面的驗證,有望成為真正的三陰性乳腺癌患者的福音。
我覺得在中國科學院如果沒有這么一個醫學所,沒有一個與醫院緊密相關的研究環境,這些成果是很難真正向前推動的。
分子醫學、癌癥疫苗與核藥
時租空間中國網:對于努力搶占科技制高點,進一步強化關鍵核心技術攻關,研究所將進行哪些方面的戰略布局?
譚蔚泓:我們也是積極響應中國科學院的號召,搶占國際的科技制高點。在這些方面,我們還是緊緊圍繞人民生命健康里最關鍵的核心的醫療領域難題和關鍵的生物醫藥核心技術。
我們還是強調基礎研究。對疾病的認知、對于生命現象的認知,我們一定還是要有一些所謂的分子根據,所以我們研究所旗幟鮮明地提出來核酸分子醫學,在分子層面上去了解我們是怎么樣思考的、我們是怎么樣記憶的,在分子層面上去了解疾病是怎么樣發生發展的,并且還在分子層面上去診斷、治療和預防。
所以分子醫學是我們的一個最重要的主體學科方向。在這個學科方向之下,我們有一些非常具體的世界性難題,像前面講到的炎癥和癌癥的區分,我們還需要進一步把這個課題真正做到更好,并且更靈敏地來做區分。
同時我們抓住一些全面性的領域。像我小時候打了一針牛痘,一生一世不得天花,今天疫苗這個概念已經在腫瘤領域里有所體現。怎么樣能夠來做癌癥疫苗的開發,把癌癥疫苗的基本原理跟相關的開發技術、將來的臨床實踐做起來?
我們研究所盡管很小,但是還是把主要的領域放在開發癌癥疫苗。如果能夠開發出癌癥疫苗,打一針,一生一世不得癌癥,是一件非常偉大的事情,但是這里面的困難也是不言而喻的。浙江省政府也非常支持,正在立項一個省地合作項目,推動腫瘤mRNA疫苗研制。
我們研究所將分子醫學作為基礎科學,將腫瘤疫苗作為一個重要的前沿技術和臨床實踐。同時我們充分利用好核素,核藥是現在治療許多疾病的一個最重要的方式。在我們國家,核藥是一個“卡脖子”的領域。從我們研究所開車向上海方向走一個小時,有一個地方叫海鹽縣,那邊有一個秦山核電站。它完成前期的發電任務之后,把一些力量用來作為做核素的生產。有了核素就可以做核藥,而我們研究所最擅長的就是把靶向的分子與核藥連接起來,所以我們把核藥的研發也做成了一個重點的項目,在向前推動。
我們2019年定下這么一個目標:75%的研究力量是以臨床問會議室出租題為導向,25%的研究力量做基礎研究。所以我們一方面不忘基礎研究對于一個研究所長遠發展的重要性;另外一方面,我們要解決臨床問題,要為今天的病人創造更好的診斷方法、更優良的藥物,這就是我們的基本前進方向。
在國際科學舞臺“占位”
中國網:在國際合作方面,杭州醫學所有哪些實踐和計劃?
譚蔚泓:國際合作對于推動整個科學研究、科學造福人類是至關重要的。舉一個例子,20多年以前,當國際社會要做人類基因測序的時候,有三位偉大的中國人參加了這個項目,勇敢地承擔了當時人類基因測序的1%任務。在當時中國的科研條件下,我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創舉。就是由于勇敢地參與到國際合作里面,才使得今天中國的基因科技至少沒有落后美國那么多,與美國在基因測序方面還是平起平坐。所以國際合作對我們中國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是至關重要的。
我們一直把國際合作作為一個重要的抓手。我們前期從國外招人,有一些博士后是從國外來的,也有員工是美國和其他國家的。把國際的學者引進來,讓他們在這邊有跟我們做學術交流,甚至做合作的可能性。
我覺得在這個時候,我們更加應該強調主動地、積極地去參與到國際的科研活動里面去。我們有一個計劃,分子醫學這個領域事實上還沒有一個非常好的國際組織,我們已小樹屋經籌備一年多了,正在做一個分子醫學領域的國際聯盟,使中國人真正在國際的科學舞臺上,搶先去占領一定的位置。從而使我們不僅積極地參與到已經有的國際組織的活動里面,同時要為將來的國際組織起到領導性的作用。
我們正在做分子醫學國際聯盟,并且正在辦一本國際的分子醫學領域的雜志,希望得到中國科學院、浙江省以及各界的支持和幫助。
傳遞科學力量 培養科學精神
中國網:作為一名科學家,您如何將科普和研究進行結合,引導更多的人來關注科學、培養科學精神?
譚蔚泓:科普對于提高全民的科學精神非常重要。作為一個科學家,去為民眾傳遞科學的力量,真正能夠給我們的人民生活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我覺得非常重要。
我自己原來的專業主要是化學,事實上的化學就是分子科學。我們現在有的基礎學科往往有時候會被妖魔化,或者年輕一代可能興趣有限。那么作為這個學科培養出來的人,我覺得我有義務去為將來有更好的作分子科學的人,去到民眾中作宣講,讓更多的人對分子科學感興趣。
剛剛過去的9月份,我9月3日在長沙的雅禮中學作了一場科普講座, 9月22日在云南昆明的中學也作了一場科普講座,9月30日在我家鄉的中學作了一場科普講座。我覺得每次去作科普講座,一方面確實是宣揚了科學思想,另外一方面真的是使成千上萬的小孩兒聽到演講以后,能夠產生一種對科學的熱愛,使他們從小有一種科學精神的培養。他們愛科學,將來從事科學,比簡單地灌輸“你要聽話,你要做作業”,我覺得是更好的一種方式。
肯定 突破 勇敢 夢想 快樂
中國網:您當年是怎么走上科學研究之路的?一路走來您的心路歷程如何?
譚蔚泓:我是憑著感覺走。我在十幾歲的時候也從來沒想過要當科學家。但是我恰好趕上了1977年的高考,然后又趕上了讀研究生,我是在中國科學院讀的研究生,讀完碩士以后,我去了美國的密歇根大學做博士,我覺得在密歇根大學給了我一種對科學的熱愛。
其實今天走到科學的這條路上來,完全是興趣驅動,并且是有敢于突破的精神。我在過去5年作過4次演講,演講的題目就可以理解我是一種什么樣的心態。
在2019年,我的母校邀請我去作一個畢業典禮的演講,我的題目就是《自我肯定 自我突破》。因為那時候我已經從一個單純的分子科學轉變到了分子醫學的領域,所以一方面我要肯定自己在分子小班教學科學領域的能力,但是我要突破,不能夠只是停留在分子科學這個圈子里面,我要把分子科學的思想、材料、方法應用到對于醫學、對于生命體系的認知,所以自我肯定、自我突破。要做這么一件事,就要有勇敢的心。在2021年,湖南大學的開學典禮,當時一些新生是從自己家里來到湖南大學,又有新冠的陰霾。所以我說學生需要有一顆勇敢的心,事實上我自己專業上的突破更需要有一顆勇敢的心,它能夠給人一種力量。
去年我們醫學所正式被批準成為中國科學院的直屬研究所。我作了一個發言,我是說擁抱夢想的力量,我們5年以前搞研究所的時候,誰也沒想到竟發展成今天這樣,這確實是夢想的力量。
今年6月28日,我們研究所召開了第一次研究生畢業的典禮,我說向快樂啟程。自我肯定、自我突破,用勇敢的心去擁抱夢想的力量,向快樂啟程。我是特別強調以快樂的心態來做研究,只有當你快樂的時候,你才最有智慧,有創新的能力,效率也才最高。
在這個領域里面做了幾十年了,還仍然覺得前面有很多事情需要做,仍然覺得自己還有能力去創新,去勇敢地面對未來,去勇敢地承擔我們從來沒有做過的事。
科學要為國家、為世界、為人類服務
中國網:今年是新中國成立75周年,也是中國科學院建院75年小樹屋,您對科學院的發展有怎樣的希望?
譚蔚泓:中國科學院一直是我們國家最中堅的科技戰略力量,而且70多年,一直是國家最依賴的科技領域的強大力量。
中國科學院我覺得肩負兩個重要的任務:第一個為國家服務,第二個站在科學的前沿為世界服務、為人類服務。如果把這兩點作為科學院最根本的目標的話,我覺得將來的發展也是比較清晰的。而且隨著時代的發展,科學院要時刻做一些調整。
1978年那個時候我們那一代人的中國夢是脫貧致富解決溫飽問題,通過幾十年的建設,夢想已經基本實現。40年以后,2018年中國人的中國夢,是健康中國實現美麗美好生活。我們國家這么清晰定義,將來九宮格的發展方向就是要讓人民生活得更幸福、更甜蜜、更美麗。那么健康是最重要的一個領域,我覺得科學院應該在健康領域、在醫學領域里面有更多的投入。
另外從科學層面,人類最沒有被認知的就是人體自身,人是怎么樣記憶的、人是怎么樣學習的、人是怎么樣思考的,而這些學習思考記憶又是與我們國家的人口老齡化緊密相關的。所以我覺得科學院應該在這些方面還要做更多的布局。因為無論是從國家的需求,還是從科學前沿的發展,都需要科學院把自己一部分最重要的力量轉移到對人類自身未知的探索。
(本期策劃:楊柳春、王振紅;編審:楊柳春、王振紅、王虔;編輯:王虔、文彥杰、武一男。出品:《中國科學院院刊》、中國互聯網新聞中心)